传习录中(第28/42页)
【译文】
来信写道:“先生说:‘《系辞》里说“何思何虑”,是指所思所虑只是天理,再没有别的思虑,并不是说完全没有思虑。心的本体就是天理,有什么别的可以思虑的!学者下功夫,即便千思万虑,也只是要恢复心之本体,而非凭借私意安排、穷索出来。如果安排思索所得,则是自私用智了。’为学之人的毛病,大多不是枯守空寂,就是去刻意思索。我在辛巳到壬午年间犯了前一个毛病,今日又犯了后一个毛病。但是思索也是良知的作用,这与私意安排的思考又有何区别?我害怕认贼作子却仍困惑而不自知。”
“通过不断地思考可以成就智慧,而有智慧的人能够成为圣人。”“心的作用是思考,思考就能有所得。”思虑难道能少吗?枯守空寂与思索安排,正是“自私用智”,同样丧失了良知。良知是天理昭明灵觉之处,故而良知就是天理,思考就是良知的作用。如果是良知所发出来的思考,那么思考的对象无非是天理。良知发出来的思考,自然简单明了,良知也自然可以认清;如果是私意安排出来的思考,自然纷纷扰扰,良知也自然能够分辨。思考的是非、正邪,良知都能够知道。之所以出现认贼作子的情况,正是由于不明白致知的学问,不知道在良知上体察认知。
【一六九】
来书又云:“师云:‘为学终身只是一事,不论有事无事,只是这一件。若说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却是分为两事也。’窃意觉精力衰弱,不足以终事者,良知也;宁不了事,且加休养,致知也。如何却为两事?若事变之来,有事势不容不了,而精力虽衰,稍鼓舞亦能支持,则持志以帅气[323]可矣。然言动终无气力,毕事则困惫已甚,不几于暴其气已乎?此其轻重缓急,良知固未尝不知,然或迫于事势,安能顾精力?或因于精力,安能顾事势?如之何则可?”
“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之意,且与初学如此说亦不为无益。但作两事看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则君子之学终身只是“集义”一事。义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谓义。能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故“集义”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万变,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调停,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324]。凡谋其力之所不及,而强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为致良知。而凡“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325]者,皆所以致其良知也。若云“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较计成败利钝而爱憎取舍于其间,是以将了事自作一事,而培养又别作一事,此便有是内非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义外”,便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326]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
所云“鼓舞支持,毕事则困惫已甚”,又云“迫于事势,困于精力”,皆是把作两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学问之功,一则诚,二则伪。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诚一真切之故。《大学》言“诚其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曾见有恶恶臭、好好色而须鼓舞支持者乎?曾见毕事则困惫已甚者乎?曾有迫于事势,困于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从来矣。
【译文】
来信又写道:“先生说:‘终身为学只有一件事,不论有事无事,只是这一件事。如果说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加存养的功夫,就是将为学的功夫分作两件事了。’我以为,感到精力衰弱,不能做完事的,是良知;宁可不做事,也要加以存养的,是致知。这怎么成了两件事呢?如果事情变化不能不处理,虽然精力衰弱,稍加振作也能坚持下来,只要保持意志统帅气力便可。然而言语行动终究有气无力,一旦做完事情就疲惫不堪,这不是滥用气力吗?这其中的轻重缓急,良知固然明白,但有时迫于形势,又怎么能顾及精力?有时精疲力竭,又怎么能顾及形势?该怎么办呢?”
“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加存养的功夫”,对初学者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好处。但将处理事情和存养心体分作两件事看待,就有弊端。孟子说“必有事焉”,君子终身的学问都在“集义”。义就是宜,心能够处事得宜便是义。能致良知,心就处事得宜,所以“集义”也就是致良知。君子待人接物、应对事变,当做则做,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思考,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心安理得。所以“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凡是谋求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情,勉强干自己才智不能胜任的事情,都不能致其良知;凡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的,都是为了致其良知。如果说“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存养心体”,这也是先有功利之心,计较成败厉害,而以爱恶取舍,所以把做事与存养心体看作两件事了。这就是重视本心、忽视做事的心态,就是“自私用智”,就是把义看作为外在的东西,便会出现“心感受不到,便去气上探求”的毛病,这就不是致良知以求心安理得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