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状元向迎天之死(第7/11页)
这一天,冒辟疆刚刚给五家难民约十八口人分发了一些碎银子。时近正午,他们相邻几家摊贩眼见生意不好做了,纷纷推倒棚屋,这些人明知自己也带不走那些搭屋的材料,但心里总不愿留给别人白住。
冒辟疆、李元旦、董小宛正在用餐。董小宛看见白晃晃的官道上走来一位虬髯汉子,步伐坚定有力,不像难民。
那人径直走到冒辟疆的棚屋前,问道:“可有好酒?”
李元旦见他腰间挂一柄刀,或许是道上的好汉,便道:“好汉若想喝酒,请坐拢来。”
虬髯汉子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单妈送来一坛酒。那人提起酒坛子猛灌一气,一抹嘴道:“好酒。”也不看众人,探手取下腰间的布袋,从中掏出一颗人心,红艳艳的,令董小宛一阵心悸,赶快起身避开。那人旁若无人一般用力将人心切成片,朝嘴里塞。
李元旦道:“好汉吃何人之心?”
汉子道:“这世道人心都被狗吃了,实在可惜,还不如留给人吃。”
冒辟疆道:“好汉既好吃人心,何不北去吃满人之心,到南方做甚?”
“实不相瞒,我正是去投军,好多吃满人之心。这心是碰巧在前村遇到个奸淫贼,故而取之。不吃白不吃。”汉子边说边大嚼那心片,刹那剩几点残渣,他也用舌头舔尽。
李元旦道:“敢问高士大名?”
“姓周名全斌,道上人称‘铜锤’”。
李元旦起身抱拳道:“原来是山东好汉周大侠,失敬,失敬。”
周全斌抬头诧异道:“兄弟想必也是道中人?”
李元旦道:“对道上的事略知一二。”
冒辟疆道:“他是江左有名的李元旦。”
“人称‘刀中花’的李元旦?”周全斌问。
“正是在下。”李元旦道。
“失敬,失敬!原来是李大侠。”
谈笑之间,三人谈得很投机。不知不觉,周大侠已喝了两坛酒。他一抹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他问道:“二位乃江南人,可知投军投向何处更好?”
“史可法。”冒辟疆脱口而出。
“好吧!我就去投史可法。”说罢背上行李,拱手道:“二位后会有期。”转身而去。周全斌此去投在史可法帐下,划拨给郑成功部。在后来攻打瓜州时,他刀劈清军守将左云龙而名载史册,成为一代猛将。
冒辟疆看着他远去的身板感叹道:“好汉就是好汉,没有半点世俗的客套,真英雄也。”董小宛道:“多几条这样的汉子,明朝不会完。”单妈一边收拾一边插话道:“再多?人心不够吃了。”
就在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那天早上,董小宛碰上一个人,这个人对她的一生起过关键作用。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却没认出来。
当时,她正站在路边看几个家丁将装满字画的箱子抬上大车,那是最近一段时光所获得的珍品,仿佛为了弥补往昔岁月的痛楚而获得的必要馈赠。而另一边,冒辟疆正在指挥几个人将棚屋的破洞补好,他决定将棚屋留着,让过路人避避雨。棚屋上“收购字画”的条还在。
谁也没看见那个男人怎样走来的。董小宛听见身后有人问:“夫人,我有幅字画想卖,不知谁在收购?”
她转过头,见到一个瘦高男人,头发零乱,胡子拉碴,着一身肮脏的锦袍,背着一具典型的北方牛皮袋。看样子是个落魄公子,他的目光极有神韵。她说:“我收购字画。”
就在她转过身来的一刹那,那人怔住了,张大了嘴,目光异常的古怪:噙满了泪水,却并非完全悲哀,而有部分激动的喜悦。她甚至看见那眼底深处像游鱼一样正晃过死的阴影。她眼神朝中偏一点,避开他的眼光。她说:“不知公子有何宝物欲售?”
那人却叹了口气,缓缓地从背上取下牛皮袋,解开绳子,从中取出一轴画放到桌上。他的动作太沉重了,仿佛放下一块石头。事实上,他放下的是精神上的大包袱,它是他苟延残喘的一个幻觉。现在他轻松了一些。
董小宛依旧没有认出他,只是受到他郑重动作的感染,她也不得不慎重地将画徐徐地展开,这是一幅古老的山水。
趁着董小宛还没有被画吸引,还来得及唤醒她的记忆。瘦男人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按住画幅,轻声问道:“夫人可是秦淮河上的董小宛?”
董小宛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猛一抬头,手也跟着抬起,“嘶”的一声,画幅被长长的指甲挑破一条缝。她却没顾着画,仔细地打量这个瘦男人。的确有点面熟。
她迟疑地问道:“公子怎么认得董小宛?”
这时,冒辟疆看见有人卖画,也兴冲冲过来。他老远就瞧见那画的古色古香,心知必是好货,何况那位公子虽脏兮兮的,气质却非凡,想来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