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敬亭与吴应熊(第3/9页)

当时,一轮初升的明月挂在敞开的雕窗中间,分外明朗。

伏在董小宛身上的佳弥瞧见她胸脯上的汗水反射的一片亮晶晶的月光,便抬头朝窗外望去,刚好看见一只蜘蛛顺着丝线从窗棂上吊下来,正吊在月亮的中心。恰好没有风,月亮就像被蜘蛛钓住似的静止不动。一片明净的禅机顿悟穿过了佳弥的思想,这是多年参禅的必然结果。他轻呼一声:“啊。”便欠起身离开董小宛,跨下床来。他站在房间中间,盯着窗外的明月,双掌合什朗声念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董小宛坐在床上,她觉得一个从欲念巅峰抽身而去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但佳弥却做到了这一点。她似乎悟到了另一层极端精妙的不可言传的禅机,一刹那间窥见了人在天地间的本质。

时光停滞了,不知过了多久,董小宛浑身滚烫的欲火也降到了最低点,心中渐渐一片宁静。她看见佳弥和尚穿上衣袍走到案桌前,拿起毛笔,低头沉吟。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走到光着身子的董小宛面前,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很安详地提笔在小宛雪白的胸脯上写了“春满花枝”四个字,然后,扔了笔,头也不回走了出去。董小宛静静地瞧着这一切,人却一动不动。

佳弥和尚走到院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袍中摸出一个布包裹,回转身,一下就从阁楼窗口扔进董小宛的房间。然后大步走出院门,消失在秋天的浓浓夜色之中。深巷传来几声清脆的狗吠。月亮正将秦淮河照耀得分外宁静,世界如在梦中。

惜惜很早就上楼来收拾房间。董小宛犹自酣睡未醒,胸脯上的字已被汗水弄得模糊不清。她看见地上有个小包裹,便拾起来,知道不是小宛的东西,肯定是昨夜那个和尚留下的。

她心里好奇,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打开了。首先是一层油腻的粗布,第二层是闪着金属光泽的丝绸缎子,第三层是一些碎棉花,第四层是一张绣花手帕,边角上绣着“卞玉京”三个字。绣花手帕里边是一颗彩色玻璃珠。惜惜从没见过这三种东西。她觉得很漂亮,便轻轻地拈在手中,偷偷地瞧瞧董小宛,然后拿到窗户边对着光线仔细地观察。光线透过玻璃珠射出玫瑰色的奇彩,她迷惑而又兴奋。

小宛醒了,她的目光矜持,内心孤傲而又忧伤。惜惜从她眼底看见某种不属于她的东西,至少有一种像树林中的阴影那样的宁静是她从来都没感受到的。董小宛呵欠连天地下了床,她从惜惜手中拿过玻璃珠,边看边用手擦着眼角,忽然她眼色一亮,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惜惜看见几缕彩色的光线在她脸上旋转。

“这是波斯彩珠丹。”她肯定地说,“我在媚香楼也见过一颗。”

这时,陈大娘走上楼来。瞧见董小宛光着身子站在房间里:“乖女,小心着凉害病。我的乖女,你可是最怕吃药的人。”

惜惜猛然从对彩珠的神秘感中醒悟过来,慌忙提着裙摆跑下楼去,提来满满一盆香汤让小宛沐浴。陈大娘已将大木盆摆在房中。

房里水汽腾腾。小宛轻轻用手指擦去胸脯上的字迹。但那四个字却是一道她无法解开的谜,令她眉头紧锁。甚至在她未来生活中一些欢乐时刻,也会因偶尔想起这四个字而突然走神,变得忧伤起来。

午后的秋日,艳阳照得人软绵绵的。董小宛坐在花园的石桌边,又一次凝视着彩珠。她想想在媚香楼看见另一颗彩珠那天正是她拜李贞丽为干娘那天。当时,李香君约上她和卞玉京以及郑妥娘在媚香楼玩麻将。董小宛那天奇迹般和了一把“十八学士”。众姐妹叽叽喳喳嚷开了,都说只有秦始皇才能打这手牌,董小宛肯定是有福之人。刚好李贞丽走上楼来,她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妓,是李香君的亲娘。她也来凑热闹,听得人说董小宛有福气,便道:“我的女儿有这种福气就好啦。”小宛生性乖巧,顺便就认了李贞丽为干娘,乐得李贞丽年轻了许多,当即就送给小宛一副银镯子。卞玉京在一旁作势要抢,被李香君和郑妥娘一把扯住,三人就嘻嬉哈哈地拉来扯去,忽然一粒亮晶晶的珠子从卞玉京身上滚下来,刚好滚到董小宛脚边。被小宛拾在手中:“好漂亮的珠子。”卞玉京慌忙抛开李香君和郑妥娘,从小宛手中夺过珠子。众姐妹围住她道:“啥宝贝?”卞玉京神气地昂头答道:“这是波斯彩珠。听说波斯胡人在广州卖五百两银子一颗呢。”

董小宛又瞅瞅眼前这颗彩珠,再看看那条绣着“卞玉京”字样的绣花手巾。心想:这题珠子一定和玉京姐姐有关。

董小宛刚要出门去见卞玉京,大脚单妈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宛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