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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才凋敝独木支蜀汉,探病赵云再定北征计(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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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天了,满目是郁苍苍的寒色,天上没有云,像是被乍起的冷风吹去渺茫世界,总觉得在下雨,却只是刮起卷了浮尘的风。

诸葛亮踏进屋里时,一眼瞧见卧榻上病弱的赵云,哪儿还有当年孤胆英雄的一丝勇武,俨然是个攀附在死亡边缘的垂垂老者,顿觉心酸不已。

赵云见诸葛亮来了,扶着家人的手坐起来,他不待提起自己的病情,却反而伤切地说:“我听说季休……”

诸葛亮叹了口气:“殁了有五日了。”

“季休可惜了……”赵云惋叹道。

诸葛亮怅惘道:“可惜,怎不可惜,这几年季汉人才凋敝,死的死,老的老……”他盯了一眼衰弱得像枯木似的赵云,有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

诸葛亮的心思,赵云是体会得出的,他自从北伐失败,先是和诸葛亮一起请罪贬官,后率更休军队复返成都,刚踏入成都的城门,便病卧在床,从此再也起不得身。原先以为不过躺上十天半月即可痊愈,后来竟至越来越严重,气力像塌陷的城堡撑不起个形状,精神也一日见一日的疲惫,眼见是下世的景象了。他心里悲透了、伤透了,却自己挨着撑着,不肯露出怯容来。

一时的无声后,赵云忧心忡忡地说:“没了季休,元俭和君嗣若再起纠纷,谁去调和?”

诸葛亮滞涩地一叹:“身为朝廷重臣,却为私愤而误公义,他们的心中,何时能装着社稷黎民,而不是他们自己!”

诸葛亮的喟叹触及到赵云心中同样的感情,他默然地叹息了一阵,又问道:“丞相,还要回汉中么?”

“我原想在本月底复返汉中,可朝中颇有阻扰,不得不往后拖。”诸葛亮微苦地笑了一下。

“朝中阻扰……”赵云一愣,俄而便醒悟过来,他微微立住身体,字字用力地说,“丞相不必理会闲人碎语,你是为社稷千秋业,尔辈目论,不值着意。”

“子龙、子龙,”诸葛亮怅然地念着赵云的字,“不必理会是一句话,做起来谈何容易,阻扰者若为泛泛之辈,亮何所惧。可若异议者为廊庙之柱,怎能不警示。”

赵云恍然了,他怔怔地看着诸葛亮,深彻的理解登时化作同情的伤感:“难为你了……以一肩而挑家国,真太难了。”

诸葛亮略微苦涩地一叹:“偏安一隅,安享闲适,庸人亦当乐之,可为寻常人纳之,为国却不可,若不积极进取,季汉撑不过二十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坐等太平之国,天下升平,众庶康泰,岂能空谈而获之,唯有以战止战,以武克武。人人坐而论道,黎民何依,邦国何托?随众而虚谈易,违众而实为难,可总要有人去做,我不做谁做,我不担当谁担当。”

赵云听得泪水涌出:“可叹明白这道理的人太少,孔明,你太不易了,若是先帝在,你的负担也不会如此重……”

“先帝……”诸葛亮怆然地念着这个疼痛的称呼。

赵云幽幽地叹息着:“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从前的日子,是老了吧,不免念起旧来。想起先帝、云长、翼德……还有孝直、士元……他们若还在该多好呢……”

他们若在该多好……诸葛亮觉得心里最柔软最悲伤的感情被这句话击中了,他恍惚了一下,似乎觉得那些离去的人们都活了过来。一张张鲜活的笑脸如春风拂栏,飘过去又抹过来,一幕幕旧日的景象在一脉干净的水里绽放出依稀的模样。

他看见先帝从一团明亮的阳光里跑出来,爽快的笑声从高高的云端荡下来:“孔明,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大汉的旗帜插满天下!”

关羽和张飞笑呵呵地奔向他,没有掩饰的笑容仿佛热烈的火,隔得很远,他们的声音像春雷般炸出了花朵来:“军师,我们看你来了!”

总用骄傲目光睥睨群僚的庞统来的时候那么安静,脸上永远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孔明,下一局棋如何?”

还有法正也来了,一边漫不经心地观览风景,一边假装着谦和恭敬,口里却咋呼道:“啊呀,孔明,你在这里呢,那帮不服膺主公的王八蛋又被我收拾了!”

……

诸葛亮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中间分开了,痛便渐渐地扩散着,让他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孔明,”赵云幽幽地念着诸葛亮的字,“真是要辛苦你了,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老去,死去,偏留下你一个人……”他声音发哽,泪陡然地一闪,被他死死地吞没了。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然后字字铿然地说:“先帝知遇之恩,托孤之重,纵有万难,亦当一肩当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云震住,他听出这是诸葛亮的心声,没有一字虚假,亦没有一字是空谈。诸葛亮这么说,他必然如此做,没有人能阻挡诸葛亮的信念,上天也不能,纵算是残酷的死亡也只能让他停止追求梦想的脚步,却不足以威胁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