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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丞相府贤妻议纳妾,学士宅宰臣请大贤(第3/6页)

“丞相,是不是轻了?”马谡问道。

诸葛亮摇摇头:“合律,但不合情。”

马谡愕然,依法决事,本就不该以情理为准,诸葛亮一向遵法守礼,是出了名不容私情的铁面宰相,今日怎么说上情理了。他迷惑地看了诸葛亮一眼,忽然想到,这哪里断的是寻常案子,后边还牵着李严的颜面。屯兵白帝城的李严若是知道自己的使者奉丧不成,反遭刑惩,也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波来。倘若李严是具公心的忠臣,他当会力避嫌疑,陈请朝廷依法处置,若他揣着争持心和功利心,谢罪的姿态会做,但芥蒂也会生。

诸葛亮却把这事儿撇过去了:“下一件。”

沉思中的马谡醒过来:“刚收到的北边信札,点名道信写给您。”他把第二份文书呈递过去。

这下轮到诸葛亮错愕了,文书还没启封,粘着武都紫泥。他取来小刀,轻轻刮掉了,里边竟还卷着数封书信,他随意选了一封信,展开来读了一遍,忽然就笑了,竟不顾虑地拿给马谡和蒋琬看:“看看,奇文当共赏之。”

这原来是曹魏诸大臣写给诸葛亮的劝降书,联名的有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太史令许芝、谒者仆射诸葛璋,这帮佩紫怀黄的魏国高官窥见刘备新亡,蜀国元气损伤,国小民弱,疆域瘠薄,兵伍孱弱,不惜耗费翰墨,力劝诸葛亮举国称藩。言道天命在魏,徒作抵抗只取其辱,岂不是与天为敌,不如顺应时事,面缚投降。

马谡读的是王朗的书信,满纸引经据典,犹如妇人的唠叨,没完没了地重复。他又捡起其他人的书信,都是一个调调,生怕文辞不华美,他不禁也笑了:“这帮人真闲呢,有这工夫写信劝降,不如率军来一决高下!”

蒋琬却不细看,只扫了一眼:“丞相要不要回复他们?”

诸葛亮挥了挥羽扇:“幼常说得很好,他们闲,诸葛亮不闲,哪有这工夫一一回复?诸人不过说的是一件事,回一封信则可。”

马谡把那几封书信稀里哗啦合起来:“丞相若是忙,我替丞相回信,骂死他们!”

诸葛亮莞尔:“不必了。”

这当口,修远推门而入,才进得屋,一脸的汗也不曾揩掉,便说道:“先生,太学闹事了。”

“闹事?”诸葛亮吃惊。

“可别提了,博士们打起来了,”说起博士打架,修远实在忍不住,竟笑出了声,“先生,你可没看见,饱读诗书的大学者们斯文扫地。听说只是为《春秋》里的一个释义有争持,几下里都不肯相让,学子们又在底下起哄,可是没讲究了。”他越说越开心,双手起劲地比划着,余光却看见诸葛亮阴得像笼了乌云的脸。

诸葛亮目光严峻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动手的都有谁?”

修远顿时成了蹲在炕头等着挨打的老实孩子:“许慈、胡潜、秦宓……”

又是熟悉的刺头儿名字!自刘备经略益州,因战乱学业废弛,为了重振蜀地文风,选拔益州饱学之士典掌学问,校勘坟典,奈何文人相轻。尽管学者们才高八斗,却少有君子和气,动辄忿争谤讪,为一句释义一字考据不惜毁伤名节,妄生私隙。

“得寻个人来主持太学。”诸葛亮低声道,羽扇搭上去,在颚下轻轻停住。

※※※

阳光像一片轻羽,摇摇晃晃落在脸上,秦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丞相府。丞相诸葛亮正坐在自己的对面,不该有此不雅观的举动,便匆匆把剩下的半个哈欠掐在舌头上,呼噜咽下一口唾沫。

诸葛亮却似不在意,柔和地微笑着,笑容像一钩干净的月亮,不炫目,却令人沉醉,秦宓忽然想起《诗·月出》的名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被这笑容照耀,便是千年玄冰也会融化。

“子敕,”诸葛亮的声音清亮,“这一篇文章,烦你看看。”

秦宓前倾身体,却扯疼了扭伤的手,咧了一下嘴。他在太学打了一大架,一人对阵五六人,虽然扭伤了手,撞破了额头,却很是得意。文质彬彬的太学学生们现在都拿他当英雄,学问好不说,还敢抡胳膊揍人,就冲这血性,比咬文嚼字的老学究强多了。

那文书是诸葛亮回复曹魏诸臣的书信,秦宓不敢怠慢,一字字读得很认真。

“如何?”诸葛亮问。

“刻薄。”秦宓半晌才想起一个形容词,他似乎嫌只说一次不足够,又重复道,“真刻薄。”

诸葛亮一笑:“是么,需要修改么?”

秦宓拨浪鼓似的摇晃脑袋:“别,千万别改,我觉得这样很好!”他把书信盖在脸上,竟然大笑起来,“丞相好一篇不容情不宽纵不敦厚的佳文,足可流传千古!”

这个男子有月亮般的微笑,还有刀剑般毒辣的言辞,真是非常奇怪的组合,长了刺的玫瑰很美丽,那是畏而爱之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