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筚路蓝缕草创基业(第2/6页)
刘备驭下一向宽待,他又没架子,往往下己以待人。僚属们在他面前极随意,每有公事集结,也不见肃然恭谨,乱哄哄吵嚷嚷仿佛卖白菜的集市,周围一派毫无章法的讨价还价。甚或有部下说至慷慨激昂处,唾沫星子喷在刘备脸上,刘备也不责怪,至多一笑置之。
“主公到!”门口铃下高声道,僚属们像没听见,说荤段子的笑得顿足捶胸,争军功的正捋起袖子数伤疤。
便在这一派混乱中,关张迅速闪了进来,寻了个角落把自己藏住,却还是忍不住和旁边的熟人闲话。
刘备在门口站住了,瞧得里边乱成一锅粥的嘈杂,竟突突地生出一股子腻烦,若是从前,他会置若罔闻,甚至会加入他们的热闹里,一面搜荤段子逗乐,一面爆粗口骂娘。可今天,有些心情已在悄悄改变,他不再是过去因潦倒而过度随意的失败者,他需要一个全新的改变,这个改变必须从现在开始,他向铃下示意了一眼。
铃下挺起胸脯,气运丹田,霎时便是一声雷鸣般的高亢鸣喝:“主公到!”
里边闹得热火朝天的僚属们被这一声震住了,乱纷纷的喧嚣像被一只大口袋猛然收走,便在这片刻的安静中,刘备抬起一只手,轻轻挽住诸葛亮的手,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僚属们纷纷参礼,眼神却扑闪着,心里也揣测着,刘备竟然和诸葛亮携手同入,这会是一个什么预兆呢?
刘备在主席上落了坐,诸葛亮退后两步,深深一揖,便在次席就座。
“诸君,”刘备目光沉凝地望向僚属们,“今日公会,只为一事。”
他轻轻点了点头,侍从躬身送来一把令剑,他紧紧一握,倏尔站了起来,铿然道:“我欲擢升诸葛亮为军师,自此,新野一概文政武政,皆由诸葛亮持掌,诸君皆得听总于军师,敢有违令者,斩!”
寂静,是被大网锁住的寂静,而骚动正在网下暗暗生长。
僚属们都蒙了,他们以为刘备说的是胡话,或者他们自己在做梦,刘备怎么能擢升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持掌军政,这一定是疯了!
刘备容不得他们有没有异议,也不会和谁再行商榷,他高举令剑,稳稳地交于诸葛亮手中。
“谨遵主公教令!”首先赞和的是徐庶。
“谨遵主公教令!”赵云也唱声回应。
其他人还是一片压着骚动的沉默,谁也不愿意开口,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在彼此的眼神里捕捉对方的心思,是服从,还是提出异议。
他们对诸葛亮太不服气,隆中一耕夫,襄阳一书生,刚来新野几天,便攫住了刘备的心,竟让他持阿衡之任,让这帮老部下听命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在座的诸人除了诸葛亮的挚友徐庶,还有一个事事都不拂逆的赵云,谁都不肯心甘情愿地服膺。
“大哥,”张飞憋不下这口气,急不可耐的话从腔子里跳出来,“此事干系重大,你为何事先不与属吏商量,让吾等措手不及!”
刘备冷冷扫了他一眼:“此事为我深思多日,心中早有决断,无须商量。”
“可擢升一无名之士,不与属吏商量,到底说不过去。”张飞像被蜘蛛网套住的蚊蚋,用力地挣扎着。
“高祖于众中拔韩信为将,和谁商量了?”刘备反问道。
张飞哑巴了,他怏怏地退了下去,气是没消,却无法宣泄。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还有谁想讨个商量,尽管说出来!”刘备索性撕开了。
众人见连主公的义弟张飞也被当众驳回,哪儿还敢非议,心里的不服只能深深地埋下,却不合在此公然宣告。
刘备亢声道:“教令已颁,若无异议,当共遵从!”
“谨遵主公教令……”应和声参差不齐,高低落差间仿佛草堆里的虫豸,跳一跳,落一落。
刘备看住诸葛亮:“请军师宣第一道教令!”
诸葛亮握着剑缓缓站起,他在无数怀疑和愤恼的目光中坦然若素,声音沉稳地说:“即日,公门议事,当端严整肃,明主臣之分,正公私之界,不得于众中喧哗,不得于座中调笑,倘有违令之事,辄行笞罚。”
这就是诸葛亮的第一道教令?众人愕然,谁也想不到新上任的诸葛亮颁布的第一道教令,竟然是严肃与会风纪,诸葛亮连举会之时说荤段子也管,这也管得太宽了。
“诸君尚有异议否?”刘备的问话透着股拒绝的味道。
“谨遵教令!”众人又高低错落地回应着,悄悄看一眼诸葛亮手中的令剑,隐隐感到从前嬉笑怒骂的好日子到头了,刘备请来了一个铁面法官,第一手便是斩断昔日那主臣不分的任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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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太阳高高地升在湛蓝无尘的天空,一团团云不断地变幻模样,仿佛是天女在织机上不停手地织衣,经纬纵横间,飞出无数件样式不一的锦缎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