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双更合一
林昆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他要了一碗酒。
每个犯人临刑前都可得到一份丰盛的“断头饭”,更不必说像林昆这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
他原本应当关些时日就会被放出去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乃至侍卫也一直对他客客气气。
而今被押上刑场,坐在囚车中,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好像随时都会官员骑着快马赶来,手中高举着手谕,喝道:“刀下留人!”
“……林,林公子,这是您的酒。”
行刑的刽子手忐忑犹豫地解开林昆手上的锁链,让他能够稍稍够到面前的托盘。
林昆衣物尚算得上整洁,虽然宽大的囚服衣衫对他而言有些略微的大了,袖口和衣领处都空空荡荡,稍一伸手,袖子就会滑到小臂处。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捧起木托盘上的一碗酒盏——手很稳的,没有一丝临到死亡前的恐惧或颤抖,就那么平静地一饮而尽。
林昆是饮酒的,和大多数清风文秀的士子不同,他不仅诗文写的风流,而且多斟烈酒。
每次失意或心中迷惘,都在一场大醉中合衣睡去,醒来时身上落满花瓣。
身边的桃树在风中簌簌轻动。
“御史台林昆,欺上罔下,结党营私,祸国危民,触怒天神……”
监刑官捧着谕旨,开始一项项宣读他的“罪名”。
林昆神情淡漠平静,好像对这份宣判供认不讳,没什么异议。
他坐在风中,初冬的寒风将他的衣袖吹得微微扬起,单薄的囚服也鼓了起来。
围观的群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缩头蜷尾的,手揣在衣袖里,鼻头冻得红红的瞧过来。
有些个别的百姓,棉衣上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结块的棉絮来,已经弄得脏兮兮。
林昆凝视着其中一个小丐,他什么也没有,只穿着一件和夏天时一样的平袖单衣,干瘦的手脚都伸在外面。
……明年的冬天,就不会再没有棉衣穿了吧?
林昆心中无声地想着,很淡地露出一个笑。
“……圣心怜悯,特赐一死。钦此——!”
手谕已经宣读完毕,监刑官收了圣旨,转身坐到高高的台座上。
行刑官重推了林昆一下,和鬃熊一样的行刑官比起来,林昆显得过分孱弱了,他很轻易地就被按倒在刑木上。
监行官很紧张,在刑场周围布下了许多人手——
他是朱世丰的人,担心发生劫囚之类的事情。未能保证处决的顺利完成,回去会受到惩罚。神经也一直高度紧绷着……哪怕准确的消息已经告诉他,最有可能救林昆的李斯年和林家,一个正在千里之外,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一个自早上圣谕颁布后,就闭门不出了。
……但是事实上,林昆自己心中就怀有一个能立刻救他于濒死的信息。
只要他说出来,让刑部去调查候尚从女尸中找到的金铢,于情于理沉宴都不得不取消他的处罚。
但是他不愿意。他是自己一心求死。
怀着一种莫大的决然的勇气,他布下一场必杀的局,以自己的性命而饵。赌盛泱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
后世再提起这位御史台最后一位真正的御史时,总是用一种悲哀的,难以形容的语气,书写道:
“时,大厦将倾,王室末路。有人怀抱明月之心,欲挽狂澜于既倒。然,国祚将尽,君昏民聩,终不能成也。”
曾经秋水阁上,青色的孔雀翎羽遮面,一柄青玉折扇缓慢挑起珠帘。
白玉一样的手指,冷眉冷眼的公子,烈而甘辣的苏合香。终究一去不复返。
“刺啦——!”
行刑手也喝完了最后一口烈酒,猛地将碗只掷在地上。
他鼻腔和口中都吐出热气,朝林昆走过去。群情兴奋起来,都大声地呼着“好”。
“让他贪污关山郡的赈银!!——”
“让他拉帮结派,意欲对钦天监和天神大人不轨!!!”
“快,杀了他,杀了他!!!”
……
崇信二年,冬。
一场寒风中,御史台最后一名御史,林昆殁。
……
银止川最后赶来的时候,林昆已经垂死。
一切都太晚,一切都已经结束。
他挥退围在刑场周围的侍卫,监行官怒而站起,高声呼喝道:
“你敢!——”
银止川将折下的旗杆当做枪戟,横横一挥:“滚开!——”
周遭的侍卫应声而倒,剩余的瑟缩不前,只远远地将银止川围成一个圈,并不敢靠近。
银止川下马,一枪劈昏行刑官,西淮已经在林昆身前。
但他并不敢触碰林昆——林昆已经是血人,任何触碰都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西淮默然无声地看着他,此时他们两人就像一面镜子的两端,一个是意气风发的曾经,一个是血肉模糊的现世。